记者卧底黑职介:榨干求职者每一分血汗钱

2013年03月03日 15:56    发布者:1640190015
                                 
黑职介在长东路上的一个招工摊位。
                                   

                                 

                                 
一位被骗者的“合同”。

春节刚过,又是农民工返城揾工的旺季,虽然现在珠三角的“用工荒”让找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样艰难,但打着正规劳务派遣公司名义的黑职介依然让不少求职者防不胜防。

去年2月,到东莞揾工的吴某被黑职介骗了300元,走投无路之下一怒杀死了黑职介的一名工作人员,血案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随后,在有关部门的打击下,当地黑职介的情况有所收敛,不过,随着打击浪潮结束,盘桓在东莞20年之久的黑职介再次抬头,散布在人流密集区,不少求职者因此被骗。

去年9月和今年2月,南方日报记者两度以求职者身份卧底进入东莞市长安镇一家黑职介,试图以黑职介业务员的身份,揭开黑中介的骗人把戏,警示当前正在返城的求职者。

巧立名目榨干每一分钱

报名费、体检费、联网费……为了应聘进工厂当工人,记者在求职过程中共交了910元,这些钱黑职介均承诺会退还,但事实并非如此

去年9月9日,根据举报,记者背上行李假扮成求职者,来到东莞市长安镇长东路口2号的一个以厂家直招名义招工的店面。不是很大的门面里,卷帘门上方的招牌上写着“招聘处”三个大字,背景图片是一些相机、手机和电脑灯等电子产品,并没有标明公司名称,门口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斜靠着一个招工牌,招工牌上写着招聘的职位和工厂的介绍,但是没有工厂的具体名称。

刚到不久,一名挂着工作牌的年轻男子便迎了上来,热情地询问记者是否要进厂上班,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自称小谢,简单问了一些诸如“哪里人”、“以前做什么工作”和“有没有纹身”之类的问题后,便将记者引入屋内,说先到前台填表。

屋内分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到处都贴满了各种工厂的照片,一张营业执照上面写着“东莞酬勤劳务派遣有限公司”,法人代表为“李跃召”,屋内三张桌子竖着排开,一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正坐在桌旁,旁边的木头椅子上还坐着两三个年轻男子;屋子的后半部分被隔成上下两个小房,两个房门都紧闭着,上面的门上写着“经理室”,下面的门上写着“综合办公室”。

年轻女子招呼记者坐下,然后便拿出一张“入职申请登记表”让记者填,表格上主要内容是一些个人基本信息,仍然没有工厂名称。几经询问,她才回复说是“三泉电子厂”,并且保证是厂家直招,她们并不是职业中介。

填完表后,女子让记者拿出身份证,一一核实后,她告诉记者,马上要进行经理面试,面试前要交30块钱的报名费,“如果面试不成功,马上就退还给你”。收了钱后,她给了记者一张收据,上面依然没有任何信息,出纳那一栏只填了一个“谢”字。

进入经理室后,一名瘦高的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谢介绍说这是负责面试的“李经理”。“李经理”非常热情,让记者坐下后就开始拉家常,过了一会儿才问记者想做什么,得到记者确定要进厂工作的答复后,又说要交80块钱的体检费,“等进厂后都会报销还给你”。

交完体检费,他又继续询问记者有没有银行卡,要去银行办理联网业务,到时候方便发放工资,且卡上的余额不能超过百元,如果超过,必须把钱都取出来,要不然就不能联网成功,说完便叫小谢进屋带记者去联网。

随后,小谢带着记者来到了霄边大街上一家农行的自动取款机前,将记者卡上的800元现金全部取出,打印了一张凭条后说“这是联网的单据,待会儿你把凭条交给经理就行了”。

回到经理办公室,“李经理”叫记者把钱和凭条都交给他,他要核对一下,然后又拿出一张“新员工合同书”叫记者填,而这份“合同书”上依然没有任何工厂的信息。他回复说工厂是“精熙电子厂”,也保证是工厂直招,他们是工厂的人事部,不是职业中介。

合同书上只有简单的几个空格,除了职位和工资外,还多了一项“乙方经甲方面试考核,同意录用并收取联网费800元”,甲方签字为“李云飞”。签完后,“李经理”又让记者在签名和联网费上盖上手印。

盖完手印后,他告诉记者,第二天早上8点到门口上车去工厂。记者问什么时候可以拿回那800元,他表示“明天早上就还你,今天我们还要审核一下”。

随后,他把记者带到了一楼的综合办公室,交给了安置部的“田经理”,“田经理”在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后,又开了一张“录用通知书”,说是第二天早上凭这个去工厂上班,记者看到,通知书上依然没有任何工厂信息。

打着正规工厂名义行骗

黑职介业务员工作的主要内容是打着附近正规工厂的名义去拉人,他们一般都自称是工厂直接招聘,而不是什么中介公司

根据报料人赵先生介绍,求职者第二天会被带到很远的工厂门口放下,然后中介就开车逃跑,求职者并不能真正进厂。如果有找回来的要么被打,要么就被他们留下当业务员,去拉人骗钱,大部分人干不了几天就自己走了,也不敢再提要钱的事。

根据赵先生所提供的内容,记者当场便问“李经理”是否能留下当业务员,他说可以,第二天就可以上班。

第二天8时,记者来到店里准备上班,“李经理”叫一个名为李波的业务员带着记者去“拉业务”,随后,记者便跟着李波拿着一张小桌、一个写着招工信息的木板和一个塑料做的宣传单到长东路的一个路口摆摊,这些招工信息和记者前一天见到的一样,依旧没有任何工厂的信息。

摊摆好后,李波便主动和记者攀谈起来,问记者昨天交了多少钱,然后便笑了一笑说“你拿不回来了”。他告诉记者,这个所谓的工厂人事部,实际上就是一个黑职介,业务员拉到求职者后就以各种名目骗钱,如报名费、联网费、体检费、伙食费、工衣费等,只要想得到的都可以,“你现在要么走,要么就在这里做业务员,钱肯定是没有了,你去要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打。”他还告诉记者,最开始进来的时候,他也被骗了1600元。

没多久,记者就被“李经理”带回了办公室,他告诉记者:“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了,你现在要么走,要么就留在这好好给我拉人。”记者表示愿意,但他拒绝了记者还钱的请求,然后还叮嘱记者要跟李波好好学,“一定要多拉业务,每单给你返30%的提成”。

随后,记者开始了在黑职介的“行骗之旅”,行骗的内容主要是打着附近正规工厂的名义去拉人。

据观察,这家黑职介共有15人,两个经理,一个前台,其他都是业务员。每天把摊位摆好后,业务员就开始满街拉人,只要看着像揾工的就问进不进厂,不愿意的也不纠缠。若有人主动询问,业务员就会非常热情地解答各种疑问,业务员一般都自称是位于霄边第二工业区的三泉或者精熙电子厂人事部的员工,是工厂直接招聘,并不是什么中介公司。

有几次,为了拉人,记者跟着李波到了长东路上一家名叫“美泰玩具二厂”的工厂门口,假扮成该厂的工作人员,对那些等待进厂的求职者说需要到人事部办理手续,很多人想都没想就跟着走了。

招聘的职位也是五花八门,只要是对方想要做的都回答说有,工资待遇按照事先排练好的回答,和周围工厂的水平差不多。

为了获得对方的信任,业务员往往会假装询问求职者的一些信息,有时还会去看对方身上有没有纹身,告诉对方哪些人是不招的等等。一旦对方有意向,业务员就会说“要不要去我们厂的人事部看一看,那里有更详细的资料”,到了后把人交给前台就算完事。交给前台后,求职者就和记者被骗时一样,填表、面试和安置,层层设骗,利用各种名目以达到骗钱的目的。

软硬兼施拒不还钱

被骗后,回来要钱的求职者往往会被痛打一顿,更多的则是被留下来成为一名没有底薪的黑职介业务员,从被骗者变为行骗者

一旦骗钱成功后,求职者就会被小车带到一些较远的工厂门口,他们往往都不能进厂。即使进厂,也和这些黑职介无关。

被骗后,大部分被骗的人都不会回来要钱,主要是担心回来不仅没要到钱,反而被打一顿。在记者卧底的时候,有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被骗了身上仅有的100多元钱,然后被送到一个很远的工厂。发现被骗后他步行了七八个小时回来要钱,随后他被“李经理”带到了办公室,关上门后不多久就听到了一阵打骂声。

后来,“李经理”得意地描述:“一进门我就一脚把他踢趴下了,把他打得跪地求饶,后来他给我磕头说实在没钱了,我才还了他30块钱让他滚。”

除了打,黑职介更多的则是让那些被骗者留下来做业务员,因为业务员没有底薪,多一个人并不会增加成本,做业务员不久,就会有人告诉他们这是专门骗人的黑职介,绝大多数人都因为害怕而逃跑。

赵先生也向记者表示,他被骗后曾回来要钱,但是对方只让他留下做业务员,后来他报了警,但是警方到现场后告知他那些收据和合同都没有公司的信息,不能作为证据,最后他一分钱都没拿回。

据记者观察,一般被骗后回来要钱的人不超过10%,这些人里能要钱成功的只有五分之一,几乎没有全额要回的,能要到钱的要么是一些老人和女人,中介怕惹事所以还钱,要么则是一些带了一大堆人来闹事的。

记者曾向李波表示担心,害怕到时候被警察抓走,他不屑地回答说:“我干这一行两年多了,从没出过事,即使被警察带回去了,他们也没证据,一般当晚就能被放出来。”

通过李波,记者了解到,这家黑职介是“李经理”也就是李云飞从李跃召手里承包过来的,在霄边第二工业区里面还有一家属于李跃召的总公司,以前还有一家公司,后来由于年初时候的打击行动被迫关掉。

随后,记者在霄边第二工业区的下川巷1号附近找到了总公司,门面周围的墙上也贴满了工厂内部的照片,还写着“诚信为本”之类的标语,同样也没有公司的名称。

本月20日,记者再次卧底位于长东路口的这家黑职介,这时老板已经换回成李跃召,所有业务员也都换了一遍。由于记者有过经验,所以带起了几个刚刚被骗进来的业务员,在记者告诉他们这是黑职介后,他们无一例外地因为恐惧而走了,被骗的钱也没有要回。

和去年9月相比,这个黑职介行骗的手段依然没有改变,甚至连之前使用过的招工板都没换过,不同的是李跃召更加小心,他要求不要骗老人和妇女,“稍微一出事就麻烦了”。

由于正是农民工返城找工作的旺季,被骗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以本月20日和22日为例,两天被骗金额就分别达7000元和10000元,最大的一笔金额超过5000元,一位叫王虎的业务员4天就拉了一万多。据一位负责账务的前台介绍,在元宵过后的高峰期,两家店每天的总业绩估计能有两三万。

记者曾问过李波有没有想过换一份正当的职业来做,他表示:“过年那一两个月就能赚到别人一年赚的钱,为什么要换,并且现在已经玩的懒了,再也没心思去做那些苦活了。”

多部门联合执法才能形成更大威慑

据记者了解,黑职介在东莞存在的时间已经超过20年,是揾工难最开始的产物,一直盘桓。现在,虽然劳动监察部门曾多次打击,但一直未能将这个阴影从求职者头上抹去。为什么这些黑职介能生存到现在,且不断有人上当受骗?记者观察,一方面是劳动部门的打击面临猫捉老鼠的困局,另一方面则是当前劳动市场管理体制不够完善。

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劳动监察干部介绍,黑职介的违法成本极低,封查一家店根本没什么作用,即使是被吊销了许可证。以记者卧底的这家黑职介为例,损失的也只有几张桌子和椅子。一打击,它就换个名字,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重新登记注册,干回“老本行”。

另一方面,劳动市场的管理制度仍不够完善。以前,黑职介往往直接打着中介名义招工,2008年后被集中处理,于是又以劳务派遣公司的名义开始继续行骗。数据显示,新劳动法实施之前,东莞从事劳务派遣的公司不到50家,而2008年新劳动法实施后到现在,东莞已经有近千家劳务派遣公司,而很多黑职介都会有正规的劳务派遣的经营牌照。经营牌照由工商部门核发,在核发前只需要满足《劳动合同法》内诸如注册资本不少于五十万元的条件就行,只要符合条件的,工商局就必须要颁发牌照,不需要劳动部门的审核。

这样就给一些黑职介留下了打着正规公司旗号行骗的空间:它们不需劳动部门发牌就转化成劳务派遣公司。虽然工商部门有规定劳务派遣公司不能从事职业介绍,但对于普通的求职者来说,其中的区别很难分清。

对此,广东正大方略律师所律师李桐样表示,求职者在找工作的时候一定要认清对方的资质,劳务派遣公司是没有职业介绍的权限的,最好直接到工厂办理相关手续,如有疑问应前往当地的工商部门查询有关明细,一旦发现被骗,应立即向当地劳动、工商和公安部门同时投诉,必要时可申请司法援助。

李桐样建议,有关部门应该加大宣传,特别是在一些工厂附近做好警示工作,劳动部门应当牵头做好联动工作,联合工商和公安部门,保证调查取证时的力度,获取更多的有效证据,对违法者形成更大的威慑。“目前我国尚未有一部独立的中介法,应尽快完善有关劳务方面的法律规定,让劳动监察部门在实际操作中更加得力,从根本上完善劳务方面管理制度”。

李桐样还表示,对于违法者流窜作案,除了建立黑名单外,还可以尝试将其纳入诚信体系的建设中去,让违法者受到更大的社会约束。 (南方日报)